「按摩店都失火了,男客還堅持做完再走!」這是《性感槍手》作者陶曉嫚在專訪中分享的一個令人震驚的故事。身為前記者的她,因為偶然邂逅一位按摩店女孩,聽到一句「不管怎麼樣,我希望有人記得我,把我們的故事記錄下來」,從而開啟了她的寫作之路,創作了台灣第一本以「手槍護膚店」為主題的小說《性感槍手》。這本書不僅描寫按摩店小姐的愛慾掙扎,也揭示了八大行業的生活百態與人性的黑暗與脆弱。
初次見到陶曉嫚,是在女人迷樂園。高挑的她身穿深藍上衣與格子短裙,接過一杯水時溫柔地說:「謝謝、謝謝。」眼前氣質出眾的她,與書中描寫的「按摩店小姐」似乎來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然而,當談及性工作者的處境時,她語重心長地表示,性工作絕非一份「躺著輕鬆賺」的工作,而是每天都在「死裡逃生」。
為了創作《性感槍手》,陶曉嫚深入八大行業,進行了一系列田野調查,走訪各大按摩店與酒店,訪談超過20位性工作者。她好奇地聽著這些第一線工作者分享的故事,其中一個「糖炒栗子」味道的故事讓她印象深刻。
故事發生在一家養生館的包廂內。當時,一位小姐正在為客人服務,突然聞到一股「糖炒栗子」的味道。起初兩人未以為意,但隨後聽到行政人員用力敲門大喊:「失火了!失火了!快逃!」正常人會立刻逃命,但那位男客卻抓著小姐說:「不行!打完再走!」更令人震驚的是,服務結束後,男客迅速穿衣逃跑,留下小姐滿手穢液在包廂中。幸好火勢不大,小姐勉強逃出,但隨後竟在櫃檯再次遇到那位男客,他正與櫃檯殺價,質問:「你們發生火災,難道不該免費嗎?」
陶曉嫚聽完這個故事時也充滿疑惑,甚至打趣說:「真想重回現場『遞麥』問那位男客,為什麼要做這種事?」她更想知道,到底是怎樣的人,能在火場中丟下剛服務過自己的小姐,逃出後第一件事竟是殺價。這個故事聽來諷刺又好笑,但笑過之後,一股辛酸湧上心頭,讓她不禁反問:「難道這些小姐就不是人嗎?這些客人憑什麼這樣對待她們?」
許多人認為性工作者是「躺著輕鬆賺」的工作,但陶曉嫚強調,這其實是一份「賣命」的工作。小姐們無時無刻與暴力共處,許多客人自以為花了錢就有權力,能隨意羞辱她們。暴力不僅來自言語,如稱小姐為「公車香爐」進行蕩婦羞辱,還包括肢體上的侵害,甚至強暴。
陶曉嫚回憶,有些小姐在訪談中提到被客人掐住脖子、差點窒息的經歷;也有人被客人用檯燈砸傷,當場送急診,數天無法工作。然而,這些暴力事件多數無法浮上檯面。因為台灣目前沒有性交易專區,性工作者多是「做黑的」,除非事情鬧大,否則報警對她們不利。面對暴力,小姐們往往只能請行政討回公道,但若客人離開店面,公道多半難以伸張。
當被問及設置性交易專區是否能改善處境時,陶曉嫚表示,雖然可能提升人身安全,但公權力能否有效管理八大行業的金流與人力配置,仍是個疑問。
對於性工作者,社會常有「性開放」或「性經驗豐富」的刻板印象。然而,《性感槍手》的主角宋良韻卻顛覆了這種認知。作為手槍店紅牌,她閱人無數,卻在28歲仍保持處女之身。這種看似矛盾的設定,實則反映了部分性工作者的真實心境。
陶曉嫚解釋,訪談中確實遇到不少「處女下海」的小姐。對她們而言,保持處女是一種自尊與紀律的防線,證明自己仍值得被愛與肯定。陶曉嫚選擇尊重這種心態,她表示:「如果堅持告訴她們這是不對的,豈不是打碎了她的自尊?又該如何重建?」因此,她以宋良韻作為主角,展現性工作者內心最掙扎、矛盾的一面。
性產業如同一片深不可測的海,小姐們在危機四伏的急流中掙扎求生,也在金錢與自尊的拉扯中載浮載沉。陶曉嫚指出,多數小姐下海是為了錢,希望快速賺取收入。然而,表面紙醉金迷的「天堂」,對個人生活而言卻往往是「地獄」。許多小姐賺了錢卻不知未來方向,就這樣在慾海中漂泊一生,難以上岸。
陶曉嫚為《性感槍手》下的註解是:「慾海求生,歡迎來到天堂地獄的狹間。」她希望帶領讀者走入性工作者的真實世界,認識這個產業的光與影。
陶曉嫚認為,性產業明明存在於社會中,但多數人卻不願了解這些「娛樂我們的人」。社會對情慾的態度往往是壓抑與曲解,急於用道德規範將其推向陰暗角落。然而,除非人類超脫性慾,否則這個產業不可能消失。
她期待社會能以更開放的態度面對情慾,首先承認其存在,再引入知識與討論。對於性工作者,她呼籲至少做到「尊重」:尊重他們選擇工作的自由,以及作為人的基本尊嚴。她也提到,雖然法令許可設置性交易專區,但目前無一行政區敢執行,甚至規定不得設於寺廟、教會500公尺內,這反映出社會對情慾的汙名與壓抑。
專訪結束時,台北下著雨,送陶曉嫚下樓時,她撐著傘走入雨中。目送她的背影,心中湧起一股感謝——感謝台灣有陶曉嫚,感謝她寫出《性感槍手》,以記者的敏銳與寫實,讓不曾接觸性產業的人能擦去偏見,走入性工作者的世界,用她們的視角理解與同理。或許社會觀念難以立即改變,但只要踏出第一步,以開放角度理解情慾,就可能帶來改變。在這條路上,陶曉嫚已為我們撐起一把傘,並回頭說:「記得隨後跟上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