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魯籡
作家匡匡在《時有女子》一書中寫道:我渴望一生被人收藏好,妥善安放,細心保存。免我驚,免我苦,免我四下流離,免我無枝可依。
越是出身卑微的人,越渴望被人珍藏,因為她驚慌的時候太多,苦楚的時候太多;她四下流離的時候太多,無枝可依的時候太多……
今天微風不燥,河水翠藍,陽光也不濃烈,很適宜輕鬆愉快地散步。我推著果果慢慢沿著江邊走,想讓她看著遼闊的水域而心情開朗起來,盡量跟她說些輕鬆愉快的話題。
半個月前,漂亮的果果因為曾小年不答應與她結婚,且提出從此一刀兩斷,心灰意冷之下從公寓5樓陽台一躍而下。萬幸的是,她先跌到綠化帶上而大難不死,但不幸的是從此毀容,下半身癱瘓,只能在輪椅上度過餘生(詳情請查閱我的過往文章《對不起,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溫暖》)。
果果才21歲,就算按60歲壽命算,對於一個癱瘓的人來說,餘生都還長到讓人忘記夢想!
果果說:蕭哥,對不起,讓你一個人推我出來。
我說沒事,我想,你應該是有話要跟我說吧。
果果說:蕭哥,我想講我的故事給你聽,你願意聽嗎?
我說好,我願意傾聽。
果果對自己的出生來歷很迷糊,一切都是聽說。她只知道,自己從小生活在一個遠離大寨子的山坳裡,房子是一間茅屋,成員只有3口人:她、年邁的爺爺和奶奶。
果果問爺爺奶奶:我爸爸媽媽呢? 爺爺奶奶不知如何回答,想了想說:你爸爸媽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打工,以後才回來。
果果又問:以後是什麼時候? 爺爺說:以後就是要很多年以後。
果果再問:那他們是不是不要我們了,為什麼要那麼久才回來? 奶奶說:要的要的,到過年就回來了,你就別問了啊。
但過年時,爸爸媽媽並沒有回來;再往後的好幾個過年,他們依然沒有回來。果果也就習慣了,不再問了。
他們家在大寨子的斜對面,雞犬可相聞,但走路到大寨子耗時將近1小時,在山腳要跨過一條小溪。這一帶是高山地區,山中多霧,每到秋冬季傍晚,果果就看著大霧一陣陣從山頭俯衝下來,先吞沒他們孤零零的茅屋,再跨過山谷衝上斜對面的大寨子,肆意妄為。
如果沒有什麼事,他們一家一般不會到大寨子去,所以年幼的果果很孤獨,只有10來隻雞和1隻花貓陪伴她。但這些雞只顧覓食,花貓白天慵懶睡覺,根本不理果果。果果說想要一隻小狗,爺爺卻說沒錢買,果果提了幾次都無果,便不再說了。沒有小伙伴,沒有小狗,小花貓又不理她,果果得了自閉症。爺爺沒錢給果果買小狗,自然更沒錢送她上學。
漸漸長大後,果果有時來找大寨子的小伙伴玩,才聽說她原來是爺爺奶奶領養的孩子。她媽媽是外村的一個精神病患者,有一晚在村外睡覺時被不明渣男強暴而誕下她。但外婆家也是窮人家,舅舅又有3個孩子,無力撫養,便把她送給了現在的爺爺奶奶抱養。
據說她爺爺奶奶原本有一雙兒女,女兒10歲時生病去世,兒子是個慣偷,後來在一次外鄉偷盜變壓器時被打死,留下兩個孤寡老人。為了能有個人養老送終,他們領養了果果。
果果15歲時,爺爺奶奶開始張羅給她招女婿。雖然果果長相清秀,嬌小玲瓏,但因家裡太窮且名聲不好,托媒婆說了好幾茬,都沒有小伙願意上門。
16歲時,果果想跟村人外出打工掙錢,卻發現爺爺奶奶沒文化,當時沒給她上戶口,根本辦不了身份證。村人幫她跟帶人進廠的工頭說了情況,人家說沒事,果果也就不重視這事,直接跟著村人去了東莞。
到了東莞,頭1、2年大家還在一家工廠做,漸漸地各自尋找更好的發展,原來的一大窩人慢慢四散了。果果又回到了一個人的局面。好在果果雖然沒上過學,但心思聰穎,出來2年,耳濡目染,又接觸了手機,不但普通話講利索了,還認得一些字,也學會了上網。只是沒有身份證,她輕易不敢離開。
果果從這段戀情中明白,她的家世不好,在村人面前從未受尊重,現在外面也是一樣的境況。甚至帶他們進廠的40多歲工頭也垂涎她的美色,多次明示只要果果跟他睡,就免她的工時費並加薪。果果內心恐懼,但自從被幾個男孩霸凌後,她渴望愛的人能有能力保護自己,給她安全感。於是跟李兵分手後,她不再輕易談戀愛,直到遇到曾小年。
果果遇到曾小年是個意外,像拍電影一樣。一天晚上,果果在小餐館吃飯,旁邊坐著曾小年,一個人喝啤酒。突然,3個手持球棒的男孩子衝進來對著他就打,但曾小年反應極快,操起酒瓶砸開對方腦袋。現場一片混亂,果果嚇傻了,動彈不得。曾小年退到她身前,情急之下操起她的菜碟扣向對手,拖起她吼道:走啊!沒看見在打架嗎?
果果這才恢復逃跑本能,躲開了。曾小年因拖她而挨了一棍一腳,但他戰鬥力強,掀桌子、掄椅子反擊,最終對方不敵逃走。事後,他留了電話給老闆,說有事可找他幫忙,又寫了號碼給果果,笑著說:有事你也一樣可以給我打電話。
果果接下紙條,發現他頭上流血,提醒他時,他才意識到疼痛,狂奔出去包紮。後來聊起這事,曾小年笑說打架是他的本能加才華,而果果那小鹿般的驚慌樣子讓他起了保護欲。
果果回去後,每每想起餐館一幕仍心有餘懼,但又覺得曾小年打架的身影很帥。一沖動,她給他打了電話。從此兩人聯繫頻繁,曾小年帶她學溜冰、進酒吧,體驗燈紅酒綠的生活。果果才知他是混混,整天收保護費、打架鬥毆,甚至搞毒品。但他從未對果果提過分要求,讓她感到安全。
轉折發生在果果爺爺突發重病。奶奶託人打電話說爺爺得了腦血栓,醫療費需5萬多,對果果一家是天文數字。她找廠部和朋友借錢無果,工頭趁機勒索,讓她陪睡才借3萬,事後卻只給5000元,果果欲哭無淚。
走投無路下,她找曾小年幫忙。他拿出1萬,但遠遠不夠。最終,他小心翼翼地說自己是雞頭,帶姑娘在酒店上班,收入高,問果果要不要考慮。果果想到爺爺生命垂危,又想起與工頭的交易,覺得自己與酒店小姐無異,於是答應當晚就上班。
當天下午,果果與曾小年發生關係,她說:小年,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,今晚我就要去做那種事,去之前我希望先跟你。
從此,果果成了酒店三陪小姐,收入高時一次小費頂2個月工資。在她的犧牲下,爺爺挺過來了,但果果卻淪陷,無法回頭。為緩解痛苦,她開始吸食冰毒和搖頭丸,漸漸脫去楚楚可憐的畏怯感。
2年後,果果回家把茅屋改成兩層小平房。村人有閒言碎語,但爺爺奶奶理解她,奶奶每每抱著她流淚,心疼她命不好。果果說:只要爺爺奶奶理解我,就算全天下人不理解我也無所謂。
果果徹底麻木了。每天接觸不同男人,對男女之事毫無羞恥感,逢場作戲只是職業本能。只有偶爾與曾小年在一起時,她還能嚐到愛的滋味。
她說,在雞頭那裡,姑娘們可低價轉手買賣,有的年老色衰變成站街女,接一次只收幾十元。果果慶幸曾小年從未把她轉手,他說:誰都可以,但果果多少錢我都不賣。 果果相信他是愛她的,他也坦言只有跟她在一起才感到愛與放鬆。但他們都知,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,離開這地方無更好出路。
3年後,果果爺爺奶奶雙雙離世,她徹底成了一個人,無牽無掛。沒多久,曾小年因幫派爭鬥被砍傷,住了3個月醫院。他們成了過氣江湖,散了夥,曾小年進廠打臨時工。果果說其他姐妹都自尋出路,只有她念著他的好,一直跟著他。但他不願用她的錢,讓她多存點以備將來。
果果苦澀地說:我更想和他名正言順在一起,哪怕討飯。我沒有親人,好朋友也沒有兩個,他就是我最親的人。當他提出斷關係時,我的世界坍塌了。 後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,她因絕望跳樓。
一周後,果果不告而別,留下字條: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,無以回報,對不起!我走了,我想今生我們是無緣再見了! 我們找了2天都沒找到。我不知道她是否回了老家,她曾說出院後或找個能容納她的地方,誰也不見,孤獨終老。
果果才21歲,餘生還長到讓人忘記夢想!但我們又能為她做什麼呢?當時她說若我願意,可把她的故事寫下來。可我寫寫停停,總下不了筆。有些故事,生活太粗礪,命運太曲折,讓人無法下筆。
如今6年過去,我不知果果是否尚在人世,曾小年也聯繫不上。有些人,一生只與你有過一次交集,留下唏噓故事,此生永不重逢。時間是海,世事如沙,我們依舊沿著地平線尋找坐標;不知下一個消失的沙粒,會不會是我們自己。人生而孤獨,每個人都是自己出生,最終也是一個走到終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