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起“夜總會酒店”,想必從九十年代過來的人都不會陌生,這實在是那個時代的一大特色。
其實,按“夜總會酒店”的字面意思來理解,這原本是個很中性的名詞,無非是指夜裡的各種娛樂聚會,但上世紀末有一段時間,因為它的瘋狂,它的火爆,它的張揚,它的顛倒眾生,它的妖媚惑眾,理所當然的成了燈紅酒綠,尋歡作樂的代名詞,以至於一提到它,男人們大都會曖昧的一笑,帶著三分淫邪、七分嚮往,腦海裡各種鶯鶯燕燕,活色生香,女人們則大都投以鄙夷的目光,後來,北京的天上人間更是坐實了這種印象。但實際上,那時的夜總會酒店遠沒有後來的天上人間那麼高大上,它更多的是以歌廳的名義出現在繁華的鬧市,幽靜的小巷,城鄉結合部,乃至窮鄉僻壤,在那裡,女人用她們特有的呢喃細語,似水溫柔,抵死纏綿,乃至用她們的胸脯和大腿,安慰著男人們那一顆顆寂寞無聊的心,發洩著他們過剩的荷爾蒙。無邊的夜色裡,粉紅色燈光下,是一幅幅尋歡作樂的浮世圖,西門慶若在天有靈,目睹了後世的繁華,肯定會仰天長嘆,生不逢時啊。第一次去歌廳不是在濟南,而是在魯中的一個縣市,那是一段有點啼笑皆非的經歷,並由此結識了一位很奇葩,很能裝逼的張主任。那次和張斌去某大型石化集團下屬電廠走訪,該廠是我們新開發的一個客戶,擁有四台三十萬千瓦機組,位於魯中某縣某鎮,位置偏僻,交通不便,但廠內小環境非常好。道路整潔,綠樹蔥蘢,幽靜處,假山池水,曲徑通幽;熱鬧處,燈光球場,人聲喧嘩。福利更是好得嚇人,每家每戶按時供應蔬菜及肉禽蛋奶,更兼廠裡有自己的幼兒園、小學、醫院等,每週還有一次直通濟南購物的班車,可以說就是一獨立小社會,不用與當地政府及百姓打交道,就可以滿足基本生活需求,一個人在這里工作,可以很安逸的從生到死,平安的度過短暫而漫長的一生,該石化集團下屬的企業大都如此,這也就滋長了他們的傲氣,他們自認為高人一等,外人很難打入他們的圈子。在工廠裡,和我們業務直接相關的就是該廠儀表車間主任或者自動化部的部長,他們有權決定使用哪一家儀錶廠的儀表,官不算大,但位置很重要,因為和該廠沒有業務聯繫,和這個廠的儀表主任也就沒什麼接觸,唯一有聯繫的是他下屬的一位工程師,姓徐,和我們零零星星通過幾次電話,諮詢過我們產品的使用情況。
電話裡的徐工輕聲慢語,細聲細氣,靦腆的像個小姑娘,我以為是位瘦瘦小小的白面書生,一見面嚇了一跳,竟然是位身大力不虧的粗壯漢子,四方大臉,鬍子拉碴,待人熱情,為人樸實。徐工家是淄博的,畢業於西安的儀表工業學校,該校就位於西安市勞動路的西儀廠門口附近,因為這層關係,徐工對西儀情有獨鍾,雖然我們以前沒見過面,但一見如故,看到我們就像看到遠方來的親戚。簡單寒暄後,在他的陪同下,我和張斌就去拜訪了儀表車間的張主任。張主任三十來歲,身材瘦削,面白無須,頭髮油光水滑,呈標準的三七分,戴一付寬邊眼鏡,眼睛藏在鏡片後面,目光閃爍不定,顯得高深莫測,握手時手掌綿軟,輕輕一握,隨即鬆開,說話口氣冷淡,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,而且沒說幾句話就把我們撂一邊,專心忙他的事情,彷彿我們不存在一般,過了一會,接了個電話,更是徑自走了。我們仨都很尷尬,我的熱情像被攔腰斬斷,彷彿從三伏天一下跌進冰窖裡,小徐感覺有些慢待我們,苦笑著,一遍遍給我們倆端茶倒水。等了大概一個多小時,張主任還沒回來,我有些惱了,雖然做業務是求人的事,但那時的業務好做,還真沒求過什麼人,反倒是有客戶求著我們,因為那幾年儀表緊俏,廠裡的訂單排不過來,客戶拿著錢直接去廠裡訂貨未必能及時發貨,反不如讓我們代買便捷。耐著性子又等了一會,快下班的時候,張主任才匆匆回來,一進門愣住了,大概他也沒想到,我們居然一直在等著他,還以為我們早走了哪,即便如此,張主任也沒對我們多麼熱情,依然不理不睬,兀自收拾著辦公桌,彷彿在找什麼東西,面對這種尷尬局面,我有些一籌莫展,真想一走了之,不受這種羞辱,但走容易,再回來就難了,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,再有一刻鐘就下班了,總得說點什麼吧,要不這一趟白跑了。所謂天無絕人之路,就在我挖空心思,絞盡腦汁時,突然發現張主任正在翻檢的書裡掉出一張光盤來,封面裸露,半遮半掩,依稀是李麗珍的模樣,我靈光一閃,一下子想起這部片子的名字,應該是《蜜桃成熟時》,前幾天去科技市場,發現黑胖子正色瞇瞇的盯著電腦,我一看是部三級片,便搶了過來,就是這部片子,因為剛看完不久,所以記憶猶新。想到這裡,我便把話題有意往這方面引,問張主任,喜不喜歡看電影?喜歡哪個國家的?我有一個朋友在濟南科技市場賣這個,如果喜歡的話可以給他淘換淘換。聞聽此言,我看到張主任眼睛一亮,似有所動,接著,又說了那會幾部比較火爆的美國大片,比如《教父》系列,《美國往事》等。我看張主任無動於衷,又小心翼翼的問他,喜歡香港電影嗎?最近剛出了幾部藝術片不錯,比如《玉蒲團》,《玉女心經》什麼的,畫面非常唯美,就是多少有點色情,張主任的動作停止了,注視著我,意思是讓我繼續說下去。隨後,我又對他說,其實香港的電影都是偷師日本,要說情色片,還是日本的最正宗,接著,我又給他普及了一下這方面的知識,並給他推薦了幾位AV界明星,比如飯島愛、美里真理、淺倉舞等,最後,張主任被我淵博的知識徹底折服,臉色由陰轉晴,椅子也轉向我們這邊,開始與我輕聲交談起來。至此,我的神經才徹底鬆弛下來,暗稱僥倖,幸虧自己這方面儲備豐富,否則狗咬刺猬,無處下嘴,看來以後什麼知識都得學一點,書到用時方恨少啊。隨著氣氛的融洽,交流便變得順暢起來,不知不覺,就到了下班的時間,我適時地提出來,晚上請張主任喝杯小酒,繼續切磋一下電影藝術,張主任先是矜持了一下,接著便答應了。那晚,我、張斌、張主任、徐工四人,就在電廠所在的小鎮上,在一家以做羊肉出名的飯館廝殺起來,張主任別看一副白面書生狀、弱不禁風的樣子,酒量卻是深不可測,一邊喝一邊冒汗,臉上汗如雨下,頭頂熱氣騰騰,反倒是人高馬大的徐工眼看著眼神迷離,說話開始磕磕絆絆,不久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。酒至半酣,我們仨也都有了些醉意,說話便隨便起來,通過交談得知,張主任老家是河南許昌的,比我大四歲,大連工學院自動化專業畢業,畢業時該石化企業去他們學校招人,因專業對口,待遇優厚,便應聘過來。張主任的專業和我的專業基本相近,又都是學生出身,聊起學校裡的人和事,彼此都心有戚戚,很快便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,等到話題再扯到三級片上,我答應送他一套《金瓶梅》時,張主任和我幾乎是相見恨晚,惺惺相惜了。從飯館出來不過九點來鐘,有點意猶未盡,張主任提議去唱歌,我因為五音不全,對唱歌有種天然的排斥,倒是張斌,樂呵呵的答應了。一開始,我以為歌廳就在這鎮上附近不遠,沒想到,居然是在縣里,我們打了一輛黑面的,來回一百元,在夜色中直奔三十公里外的城區。忘記這歌廳是在城裡的什麼方位了,只記得車子兜兜轉轉,在一家偏僻的賓館前停下,上到三樓,要了一個包房,我們一行人跌跌撞撞一頭拱了進去。包房面積大約三十來平方,南邊一溜沙發,沙發的顏色已不可考,上面有些來路不明的污濁,沙發的彈簧已經鼓起,坐上去顫巍巍的,正面是電視機和VCD,頭頂有廉價的玻璃彩燈,彩燈旋轉著,在黑暗中烘托出一種曖昧的暖意,周邊牆上貼著壁紙,影影綽綽間,看到壁紙上有數只蚊子的屍體以及污黑的血跡。一會,有人敲門進來,送來一個大果盤,以及瓜子,啤酒等,一會,又進來幾個女的,身體主動靠著我們,幫我們點歌,唱歌,我當時還想,這裡的服務真好,不但給吃的,喝的,還給陪吃陪喝的女人,張主任顯然是這裡的常客,很享受這種服務,有個女的一來就撲到他懷裡,邊撲邊說,張哥好久沒來了,是不是又看上別處的妹子了?張主任嘿嘿笑著,手裡不閒著,直接從女人衣服下擺處掏了進去,女人咯咯作笑,渾身亂顫。
那一晚上,我和徐工有一搭沒一搭聊天、喝酒,張斌唱歌,張主任既不喝酒,也不唱歌,摟著那個女人嘬嘬有聲。曲終人散,最後要走的時候,小姐們站著不走,跟我們要小費,我有些納悶,你們不是友情服務嗎,還要什麼小費,再說,我也沒叫你們來啊。我對她們說,把你們的經理叫來,一會,來了一個小哥樣的小伙子,點頭哈腰,對我說,她們不是賓館的人員,費用要單算,我喝了點酒,脾氣也大了起來,說,她們是自己來的,這個費用我不能出,小哥見事情僵持起來,一轉眼走了。一會又來了一位面色陰沉的中年人,說這個小費你必須給,不給走不了,我說,走不了還能怎麼樣?對方說你試試,看能不能走出這個院。張主任大概被我弄懵了,一開始有些詫異,等醒悟過來後又羞又惱,作為一個大型石化集團的儀表車間主任,被請的次數很多,但從來沒見過像我這樣狗屁不懂的,張主任陰著一張臉對我說,不就50塊錢嗎?我自己出行吧,說完就往外掏錢,他這一來,我的酒立刻醒了,想到了此行來的目的,想到了眼前這尊神的重要性,趕緊拿錢給小姐。事後,為了彌補這個過失,我幾次三番給張主任打電話,邀請他來濟南玩,張主任一開始堅辭不受,大概一輩子也不想再搭理我了,後來,我給他寄了些光盤,氣氛緩和後,趁一次張主任來濟南開會的機會,我生拉硬拽,幾乎綁架似的把他拉到我們公司,狠狠吃了一頓,飯後又去冶金賓館的夜總會酒店唱歌,反復交往幾次後,這才將局勢扳過來。很長一段時間過去,當我們熟得不能再熟,像哥們一樣後,這廝經常拿這事來取笑我,我自己也覺得丟人,我怎麼就那麼單純,那麼幼稚,居然會認為小姐是免費的,當然,我也沒饒過他,還擊道,沒見過你這麼裝逼的,屁大點官,還真拿自己當國家幹部了。一次,酒足飯飽之後,我們幾個又去夜總會酒店唱歌,在和小姐們一番嬉戲打鬧後,這廝又舊調重彈,拿這話來刺撓我,周圍的小姐們個個瞪大了眼睛,像看外星人一樣的看我,我臉上有些掛不住,指著張主任一本正經的對她們說,這是我的恩師,是他指引我走向了歌廳,走向了夜總會酒店,走到了小姐們中間,小姐們哄堂大笑,這廝不但不笑,還翹著二郎腿,一副很受用的樣子。隨著交往的頻繁,我發現這廝是一不折不扣的色鬼,表面上道貌岸然,實際上一肚子男盜女娼。那年西儀開年會,我約他一塊去西安廠裡參加,年會的程序都很固定,先是各級領導講話,然後是酒桌上的廝殺,最後是舞會,為了不冷場,廠裡一般都會挑選一些年輕貌美的姑娘前來陪舞,這幾乎就是為他準備的,正中這廝的下懷。那晚,他幾乎是一場不落的,把所有在場的美女都摟了個遍,直到舞會結束,還意猶未盡,戀戀不捨。看這廝那色瞇瞇的目光,我都想踹他一腳,我有些好奇,這廝在廠裡是怎麼混上主任的,莫非他看他手下那些小姑娘,也會用這色瞇瞇的眼光,想必不會,要是那樣,恐怕早被人民群眾的唾沫給淹沒了,看來是平時隱藏的很深,所謂哪裡有壓迫,哪裡就有反抗,平時有多壓抑,某些場合就有多瘋狂,舞會上的他,夜總會酒店裡的他,才是這廝性情的真實流露。和這廝廝混的熟了,稱謂也發生了變化,由張主任到張教授,再到“叫獸”,這麼說也並非毫無道理,這廝生的皮膚白淨,身材修長,溫文爾雅,儀態大方,還真有種學者的風度,加上不苟言笑,面沉如水,看上去就像一知識淵博,學富五車的大學教授。自打來過我們這裡幾次後,張叫獸好像發現了新大陸,把我們這里當成了他尋歡作樂的後花園,腳上如同踩了風火輪,隔三差五就找藉口來一次,弄得那段時間我們倆都有些煩他了,來了也不搭理他,自顧自忙我們的,這廝也不見外,一改剛開始認識他時那牛逼哄哄的做派,自己沖茶倒水,然後,舔著臉把姚冰支一邊,去電腦上挖雷或者斗地主。有時候,實在沒事乾了,我們會喊上姚冰一塊打雙扣,張叫獸第一次見姚冰就被這小蹄子迷住了,一雙眼睛直勾勾的,看得姚冰臉上掛不住,拿眼睛直剜他,我趕緊拽拽叫獸,行了,行了,見好就收吧,再看眼珠子都瞪出來了。打牌的間歇,叫獸扭捏的問我,這女孩有沒有對象,能不能給他介紹一下,我乜斜了他一眼,輕聲斥道,你最好絕了那個念頭,有那好事,我們弟兄倆還等著哪。張叫獸和黑胖子倆第一次見面也挺富有戲劇性。
那天叫獸快下班的時候過來了,正碰上黑胖子來接姚冰,我喊著他晚上一塊喝酒,黑胖子美滋滋答應了,喝酒的地方還是在燕子山小區旁邊的那家滷肉店,我們切了點牛鞭牛肚,點了幾樣家常菜,要了兩瓶蘭陵特曲,四個人開始喝起來,姚冰在旁邊沖茶倒水。黑胖子的戰鬥力自不待言,張叫獸的酒量也是深不可測,他們倆是第一次坐一塊,我有意要他們倆決個高低,便把話題往姚冰身上引。我小聲對姚冰說,我看張叫獸對你挺有意思,一雙賊眼老往你這飄,要不你跟了他得了,人家大小是個主任,比黑胖子這樣的奸商強多了,姚冰聽了,俏臉生暈,霞飛雙頰,嗔怒的撇了我一眼,黑胖子聽了,在桌子底下用腳直踹我,張叫獸聽了,看姚冰的眼神越發溫柔起來,兩個人彼此都有了點敵意。喝到中途的時候,我們開始捉對廝殺,黑胖子和張叫獸較上勁了,兩個人你一杯,我一杯,誰也不服誰,我看火氣有點大,趕緊勸住,就這麼點酒,不能都讓你倆喝了,但戰事一起,局勢已非我能控制。兩個人大概都沒怎麼在酒桌上遇到過對手,都很自負,就這樣,不知不覺間,兩個人一人一瓶進去了。此時的黑胖子兩眼放光,每一個毛孔都油汪汪的,此時的張叫獸頭頂熱氣蒸騰,青煙裊裊,繼續喝,又是每人大半瓶進去了。這時,氣氛已有些反轉,劍拔弩張的情況不復存在,兩個人王八看綠豆,越看越順眼了,像是失散多年的弟兄,眉目含情,話語綿綿,就差摟著肩膀,互訴衷腸了,全然不顧姚冰在一旁冷眼旁觀,喝到最後,兩個人幾乎一人兩瓶進去了,走的時候都有些高了,黑胖子話都不會說了,嘿嘿直笑,張叫獸見人就抱,抱著就不撒手,費了好大勁,才把這倆活寶打發走。據說,黑胖子回去的路上就吐了,吐了姚冰一身,氣得姚冰一個禮拜沒有搭理他,而張叫獸本來第二天一大早要返回廠裡的,也沒走成,在床上躺了大半個上午,晚上才回到廠裡。從那以後,再來到我們這裡,張叫獸死活不和黑胖子單挑了,兩個人相敬如賓,倒也相安無事。